一、尼森和他的愛人
尼森並不是刻意愛上朝倉音夢(Nemutan)的。他們的首次見面純屬命運安排。尼森的玩友拖他去東京參加漫畫大會,在那裡,他們邂逅了。尼森在展覽大廳人群中漫無目的地遊走,突然,音夢的碧眼牢牢吸引了他的眼球。起初,他們只是做朋友。幾個月後尼森拿到了駕照,他邀請音夢乘上自己的舊豐田車去城鎮四處兜兜風。他們去了一個沙灘,那裡距離他和父母共住的東京郊區房子不遠。這是他們第一次乘車上路兜風,這樣的出遊以後還有很多。他們逐漸相知,然後一同去遙遠的西邊旅遊:京都、大阪,還有奈良,為了省錢,他們睡在車裡或者擠在朋友的沙發上。他們在櫻桃樹下拍照,歡快如同旋轉木馬上的孩子;他們在街角吃麵條,津津有味。三年之後,他們誰也離不開誰了。尼森溫柔地輕撫著音夢的腿,對我說:「因為她,我有了那麼多美妙的體驗。她改變了我的人生。」
尼森和他的愛人朝倉音夢
實際上,朝倉音夢並沒有腿。她是一個鼓鼓的枕頭套——一個平面的動漫人物。朝倉音夢是一款X級PC遊戲《初音島》的主人公,印在人造纖維上。這款遊戲更像是有關校園愛情的互動視頻小說。音夢是主人公的活潑小妹,音夢叫他「尼桑」(Nisan,即日文裡大哥哥的意思- -),而尼森在邂逅音夢之後也把自己叫做Nisan了。在東京八王子市郊區一家他們最愛的自助沙拉吧裡,我和這一對一塊兒吃了午飯,他堅持讓我用這個新名字稱呼他;同時為了表示對枕套女友的愛慕之心,就在她名字後面加了「tan」後綴。朝倉音夢可能只有10歲或12歲大,身穿藍色小比基尼,頭紮金色絲帶。尼森知道她並不真實,但這不能改變自己的愛慕。他說:「她當然是我的女友了!我對她有真感情。」回答的同時他瞪大眼,彷彿十分吃驚。
尼森37歲,已經謝頂,剩下的頭髮也發了灰。他叉起生菜和秋葵放在嘴裡咀嚼著說:「因為有糖尿病,我不能吃肉。我是個倒霉蛋。」 我和尼森聊著天,而音夢正矜持地盯著自己的南瓜湯。那天是法定假日,餐廳裡聚滿了年輕家庭。有些媽媽們八卦地打量音夢,大多數人則視而不見。
尼森告訴我,不久之前自己有一個真實的女友,後來被她甩了。他走到哪裡幾乎都帶著音夢,一開始他挺不好意思。尼森說:「有些人不認為這很有意思,她又很佔地方。」他就像每個好男人對待自己的女朋友那樣對待她——週末帶她出去唱K,拍大頭貼。我們在一起呆了幾個小時,我看到尼森輕輕把她放在餐廳座位上,後來又放到車上後座,保持她上體正直,並小心不去碰不該碰到的地方。他從事技術工作,不帶她去上班,但他抽屜裡有一個備用抱枕,上邊也有同樣的音夢圖像,如果工作得太晚就可以用到。「有了她,在辦公室椅子上睡覺就容易多了。」尼森一共有七個枕套,在網上或者動漫迷聚會上,只要價錢合適,他就買下來(最初的那個他花了70美元)。如果其中一個由於陪伴過久而褪色或者變髒,他就套上一個新的。在我碰到尼森和朝倉音夢的第一天,尼森帶了一個全新的音夢枕套以備攝影之用。他很明白,一個成年人還沉迷於遊戲人物,會顯得十分怪異,但他就是無法想像沒有音夢的生活。「我希望抱著她死去。」
二、與3D世界格格不入
尼森現象只是一種在日本男女中間興起的亞文化,他們沉迷於和虛擬人物的關係之中。這些自稱2D(二維,平面)愛好者的群體正是御宅族文化的一部分——日本動漫迷、遊戲迷在過去十年裡興起。要想明確界定2D愛好者屬於御宅族的哪一派是不可能的,因為兩者分解並不清晰。和許多御宅族一樣,大多數2D愛好者去上班,付房租,和朋友出去玩(有些甚至已經成家)。然而和許多御宅族不同的是,他們對自己的玩物懷有真實的羅曼蒂克式情感。程度較輕的人,背地裡可能有一套動漫人物的模型,休息時好跟她們出去約會。像尼森那樣著迷程度較深的2D愛好者,則真會把畫有青春少女的胖乎乎的枕頭當成女友。
許多研究這個現象的人表示說,不少日本年輕人在現代感情生活中遇到困難,2D愛好者的興起可能與之有關。根據一項政府調查,日本超過四分之一的30至34歲男女從來沒有發生過性關係;50%日本的男性和女性沒有異性朋友。日本去年最暢銷的圖書之一叫做《年過三十者的健康與生理課》。這本書分為六章,配有漫畫,手把手教你怎樣一步步從見面到發生關係再到結婚。
大部分2D愛好者更喜歡另一種自助方式。2D愛好者運動的領頭人本田透(Toru Honda)今年40歲,有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和小狗般的眼睛,他已經寫了六本書來提倡2D生活方式。本田透中途從大學退學,在好幾家電玩公司工作過,幾年前,他開始通過網絡呼籲御宅族們要在帥哥靚女面前挺起胸膛。他的網站攢夠了人氣,因此獲得了出版合同,2005年他出版了一本譴責所謂「戀愛資本主義」的書。本田透聲稱,日本80年代經濟泡沫時期,在小成本電影、肥皂劇和小說的作用下,「浪漫」已被過分市場化,已經變成一種商品,其真實價值早已淪喪:「浪漫」已被社會的建設所污染,美貌與金錢就能換到它。根據本田透的說法,在這個過程中,一些像他那樣體面正直的人不再對浪漫的觀念抱有興趣,轉而投身於2D世界。他在書中寫道:「真實世界裡,純潔的愛情已經消失。只要你鍛煉自己的想像力,2D世界的關係比3D世界更富激情。」他堅持認為,自己並非在鼓吹色情,而是提倡一種全新的浪漫概念。如果和某些研究人員所說的那樣,浪漫愛情的刺激可以分解為大腦中的電子脈衝,那麼何不訓練頭腦在觀看無生命的人物時模擬出刺激信號呢?
本田透的支持者將他的話牢記在心。2005年在一場座談會上,當他承認自己看過真人色情片時,幾百名死忠2D粉絲頗感震驚、喝起倒彩:他們親愛的領袖居然留戀著3D世界。在晚些時候一家日本報紙的採訪裡,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場,說他擔心2D愛好會成為年輕御宅族一條太過容易的出路,畢竟有些人能夠在現實世界獲得成功。「我不是說每個人都要立刻放棄對於真實愛情的希望。我只是想說,像我這樣走投無路的人可以在2D世界裡活得快快樂樂。」
在日本,對於二維美少女的狂熱現象如此之盛,這足夠為它自己博得一個美稱:即「萌」,在日文中和「燃燒」、「萌芽」同義。對於完美的「萌」的關係而言,男子要從現實的人際關係中解放出來,向一個特定的角色表達自己的熱情,不用擔心經受考驗或者被拒絕。
日本著名行為經濟學家森永琢郎(Takuro Morinaga)說:「這是精神啟蒙訓練。就好像修煉成佛一樣。」根據他的說法,每個宅男都能被劃分為一定的「萌」的級別。他解釋說:「一端是正常人,他們對動漫人物沒興趣,只喜歡真實的女人。另一端則是2D死忠。」森永自稱屬於御宅族,在成為經濟學家出名之前沒有女人運。現在他結了婚,在奢華的東京灣地區一所高檔住房裡有自己的私人工作室。他咧嘴笑道:「我屬於2級——更喜歡真實女人。但有很多男人處於另一端。我完全理解他們的感覺。這些人不想在社會裡爭先恐後,只想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小花壇,平靜地生活。」
尼森在森永的表上可能達到八級或者九級,對他而言,2D愛情則是現實世界一夫一妻愛情的替代品。對其他跟他一般狂熱的人來說,一次甚至可以有多個女友。不管2D愛好者有什麼傾向,總有一款合適他。「萌文化」大量催生了定位於2D世界迷戀者的實際市場,從虛擬女友到人體抱枕,從手提電腦大小的大胸少女到遊戲人物打扮的咖啡廳服務員。每一天,2D愛好者從日本各地趕到東京秋葉原,只為搜遍專賣店或參加同好者們的活動,網羅新的「女友」,將她們納為珍藏。
三、「她是我生命的結晶」
二月的一個週日天朗氣清,很不尋常地刮著大風,在秋葉原車站附近一座高大的商務酒店前,我第一次碰到岡山健(Ken Okayama)。他38歲,相貌不錯,和親戚住在一起,在日本西部農村一家塗料應用公司上班。他每年要坐飛機兩到三次去東京購買最新動漫用品。「城郊買不到很多動漫。」說著,他帶我穿過由幾乎一模一樣的無名小路構成的「迷宮」到達Gee!Store動漫用品店,這家店位於狹窄的小巷,夾在一座不起眼的公寓房和一排投幣寄存櫃之間。牆上儘是粗陋而光鮮的海報、抱枕和其他動漫用品,上面畫有長著大眼睛和各色頭髮的美少女,她們身著比基尼和多層蕾絲內褲。我們逛著小巷,岡山健小聲說話以不打攪瀏覽商品的其他顧客:「購買人體抱枕時,有兩件事你要留意。首先是圖像質量。然後,你得選擇一款皮膚手感好的。」比如,滌綸就比不上平滑的針織材料。
岡山健很早就喜歡上了2D.大約20年前,他剛開始工作時滋生了自殺情緒,這時動漫進入了他的視線。我們喝著咖啡,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:「當時我有很多煩心事。」就在那個時候,他遇上了砂沙美(Sasami),一個藍頭髮的10歲卡通少女,出自動漫《天地無用》(Tenchi Muyo!)。
她將他從痛苦中拯救出來。「很難用語言表述,但和愛情的感覺非常相似。砂沙美給了我走下去的動力。」從此之後,岡山健將感情投入於2D世界——購買新動漫的慾望使他度過了2003年的失業期,而在2007年,當現實中的女友拋棄他的時候,兩三名抱枕女友帶給他安慰。
他真誠地講述著自己的經歷:「我離結婚只有幾步之遙,對於真人,你必須確保不傷害她,必須注意自己說的話,必須保持房間整潔。在日本,腳踏兩隻船是不好的。不過對於動漫人物,你今天可以喜歡一個,明天可以喜歡另一個。」
岡山健的平面之愛尚未走到結婚的地步,但對其他一些人來說,2D愛情已經成為一種內容豐實的情愛生活。我跟岡山健在秋葉原分開的幾個小時後,在漫迷大會上碰到了莫莫(Momo)。莫莫正在工作,他生產X級人體抱枕枕套,並通過自己的單人俱樂部Youkouro(原指熔爐,此處大意為戀童培育爐)出售。大會在一個空氣污濁的倉庫舉辦,倉庫裡堆滿了一個個8*10大小的箱子,還有自製的漫畫,幾千名動漫狂熱者佔滿會場,其中大多數是男性。許多2D愛好者們對市面上能夠提供的商品並不滿意,於是自己定制了花哨的產品,到大會上與同好們交換、交流。我們離開倉庫去了一家裝飾品店,坐在一條長凳上。莫莫開始翻閱一本印有十多組幼女動漫人物的冊子,那些角色有著水汪汪的大眼睛,擺出誘惑的姿勢。這時一位父親帶著五歲的小女兒坐到我們身後,我有點縮手縮腳;但如果莫莫覺得不自在,他不會表現出來。相反,他對自己生意如此興隆頗感飄飄然。他自豪地說:「今天賣出了四個枕套。」
莫莫的一些收藏
莫莫的真名是當麻徹(Toru Taima),家裡有150多個人體抱枕套。他當前的最愛角色是五百川空雫(Karada-chan),她是動漫《後天的方向》裡的六年級女生,有著黃褐色的頭髮。在動畫片裡她穿著衣服,可是通過莫莫的想像,她在枕套上就成了裸體,臉頰泛紅,雙手護住尚未發育成熟的乳頭,白色短褲褪到腳踝,枕套上稚嫩的關鍵部位則被打了馬賽克。
每天晚上,空雫和至少其他兩個動漫少女要跟莫莫睡在同一個床墊上,她們赤身裸體,被描畫得十分誇張,兩個分別躺在左右,一個躺在他身上。他羞澀地說:「她們太可愛了,我實在無法抵抗。就好像自己喜歡的女孩每晚都跟我來結婚。我不能不想她們。」說起空雫,他灰褐色的臉上放出光芒,好像小孩子打開了聖誕禮物。「對我而言,她就好像是女兒、妹妹、新娘合為一體的存在。」他們倆發生性關係嗎?「當然。」他對現實的女人有沒有興趣?「並不能說完全冷淡。但我上一次真正喜歡女生是在12歲的時候。」
莫莫告訴我,他從來不看兒童色情片。他與妹妹還有3歲的小侄女住在一起,他堅稱自己對她沒有性的慾望。他斷然說道:「我不會做傷害任何人的事情。我認為這些作品只是藝術。她們很可愛,只存在於我的想像中。」
莫莫說,他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有3D版的空雫.三月份,日本國家先進工業科技所推出了一個5尺2高,95磅重的女性機器人,「供娛樂使用」,有著動漫人物的臉蛋和人類的各個部分。機器少女能走,能眨眼睛,還能說幾句簡單的日語。莫莫相信,這項技術很快就會投入市場。莫莫說:「我不在乎人們是否理解,我只希望他們不要來打擾我。我對現實沒有留戀。活在2D世界讓我很快樂。」
不過,正如本田透所認識到的,並非所有2D愛好者都甘心完全拋棄現實。我不禁想起當時尼森左手緊緊抱著音夢、跟我一起從飯店走向停車場時對我說的話。我們驅車返回西八王子車站,車上播放著他最喜愛的Eurobeat舞曲,他說:「我當然想結婚了。但你看看我。哪個人到處帶著這東西還能結婚呢?人們可能會懷疑我是從哪個精神病院逃出來的。如果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樣,或許也會這樣想。」他瞪大眼自嘲道,一會兒,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。「我的內心鬥爭十分激烈。人們說,有的御宅族不想結婚,其實不是這樣的。有些人的信心實在太過脆弱,所以選擇了放棄,但在他們心底最深處,他們與正常人一樣充滿渴望。」
尼森說,如果他真能找到實實在在的三維愛情,他希望妻子能接受朝倉音夢:「她是我生命的結晶。如果把她帶走,我會崩潰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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